ZT浊世中的一颗纯净美钻——解读李安和他的《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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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世中的一颗纯净美钻——解读李安和他的《色,戒》

  对于相关争议,电影改编编剧王蕙玲对此表示,她不认为《色,戒》的小说是郑苹如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在张爱玲心中已经酝酿20年了,张爱玲写的时候早就跳脱了那个年代。而李安看法则跟王蕙玲相同。

  李安表示:“王佳芝其实是张爱玲自己的投射,不希望大家把电影和郑苹如的忠贞报国连在一起。电影终究是艺术创作。”

  浊世中的一颗纯净美钻——解读李安和他的《色,戒》

  曾昭旭

  关于《色˙戒》,连日来探讨评论的文章已多,精彩处也不少;但就是有一条线索似乎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那就是:李安其实是把他自己主要投射到王佳芝这个角色之上的。李安甚至在谈及为何选汤唯担纲时说:她跟我很像。

  请问那里很像?我认为就是外柔内刚,刚柔兼具。而且这里所说的刚,并不是指外显的气魄刚强(那是外刚),而是指内心深处的一份坚定或坚信(那才是内刚)。这一点内在的贞定,才是生命人格的根本,李安想在电影以及他自己的人生中呈现的,正是这一点。

  要呈现这一点真实的生命质地当然并不容易,因为在混乱颠倒的现世,这精纯的质地早已遮掩沈埋,须得秉其至诚,勉力穿透,才可能重见天日。我们因此知李安在拍片历程中,为何会呕心沥血,几至崩溃?正因为这部电影是他最新的自白,或说是他中年危机的最新超克。

  ⊙在父子的紧张关系中李安总指向和解

  这于是须要先搁下《色˙戒》,对李安从头说起。

  李安是我知道的导演中,诚恳度最高的一位。他拍的所有电影,几乎全与他自我生命的步步反省、层层升进密切相关。所以全少不了艰苦二字,如今则是不但艰苦,更愈发透露出生命存在的本质艰险来了!

  ——真的,只要涉及“性”,就是凶险的,因为性是生命黑暗面的总象征,但你若想呈现生命的精纯本质,又无法回避。在涅槃与流转之间,只有一间之差,此之谓凶险!此意先在这里提一下,其详容后再叙。

  我们还是得先补说李安在《色˙戒》之前的那一段生命课题与解题历程。

  李安生命中的第一项大课题应该就是他和他父亲间的矛盾紧张关系,放大来看也就是他和中国文化传统间的矛盾紧张关系。

  如所周知,严肃而且从来就反对李安搞电影的父亲,是青年李安心头又敬又畏的一大阴影。而在五千年沉重历史包袱下的所有中国人,对“传统”这一典型的父权意象,也似乎全是又爱又恨。面对这种压力,人(或说每一个人的自我)的可能反应大致有三种,就是屈服(但自我就不免委屈)、决裂(但自我却难免受伤)和逃避(但却徒然让问题悬而未解)。这当然都不是好办法,而唯一可通之道乃是和解。

  当然,在与父权相对而强弱悬殊的态势下,和解完全不能靠父亲忽然心软开恩接纳,而只能靠自己的真心勇敢挺立起来,主动去了解并体谅父亲的色厉内荏,形强实弱,从而解除内在自我由长期制约而形成的卑屈畏惧。

  李安一开始走的就是这样一条正路。所以他拍《推手》、《喜宴》、《饮食男女》(合称为父亲三部曲),无非是探讨父子或父女关系,而指向的结论就全是和解。尤其是《饮食男女》,其和解的结局表现得更是温柔动人。

  ⊙移开了挡路的大石头,自我问题才正式浮现

  这主题甚至到拍《绿巨人浩克》时又还再现了一次。经过这一连串的努力省察,李安似乎已经把横档在自我发展路上的大石头移开了。但这是否就表示自我的前途已畅通无阻了呢?

  仅从电影艺术来看;似乎确有了明显的成果。移开了压在心上的障碍,遂涌现出艺术的创造力。这使得李安拥有了穿透文化表相(也就是历史包袱与文化隔阂),直探源头处的文化精髓的能力。所以他不像许多欧洲或第三世界的成名导演,被美国电影工业吸收之后就再也拍不出好作品来。原因无他,就是美国电影工业太强固了,自有它自己一套机制,足以把你完全收编。但李安却能秉持他外柔内刚的生命质地,一方面善用美国的电影资源,却依然不至丧失自我,而能拍出独具风格的作品,一方面更能由我出发去善观异文化的精彩,而达致人与我或文化与文化间的沟通。所以他拍《理性与感性》是那么英国,拍《断背山》又是那么西部,但拍《卧虎藏龙》又仍是那么中国。

  但真正的电影艺术并不能仅止于艺术,还应当更追溯到艺术创造的源头,那仍然是创作者自己的生命质地是否足够精纯的问题。李安既是一个诚恳度极高的作者,又怎么会不察觉到这一层呢?这也许就是他从拍《卧虎藏龙》开始,不止一次提到中年危机的命意所在罢!

  李安所自白的中年危机是什么意思?依我的理解或猜想,就是人到中年,不能再靠年轻时的锐气与冲劲了!当这层诉诸强度的意气消褪,自我还剩下什么?若不能“以理生气”,找到一个更刚健、更根源性的力量,自我必将如泄气的汽球,委顿崩塌。李安心中,怕也有如此的忧患意识罢!

  换言之,移开了父权的镇压,还只是初步的外科手术;回过头来探讨深埋生命底层的阴暗与堵塞,并善予照亮打通,以恢复生命自我原有的光明畅旺,才是下一阶段更重要、更艰难乃至更艰险的课题罢!

  我觉得李安从拍《卧虎藏龙》起,便已意识到这个“自我到底是什么?”的课题。但《卧虎藏龙》只算是提出了问题(玉娇龙对自我、自由的困惑),还不算提出了答案(自我毕竟是什么),顶多是肯定了解题的方向(必须老实修行,不可任性妄为)罢了!

  到拍《断背山》,李安才真的在处理他的自我问题或中年危机了!于是你从电影中看到了李安(通过他的化身恩尼斯)的凝重、严肃与谨慎,也首度去碰触禁忌层面的性(同性恋)。

  李安的态度是很清楚的,他并不赞成凭生命内部的黑暗冲力(情欲、业力)去和外部环境对决(杰克正是因此丧命),那适足证明自己只是一个盲动的假我。他是要散发出自我真实的力量——爱,去渗透进这个不友善的环境,而逐渐与之相融合。

  当然,在《断背山》中的恩尼斯仍是不免有许多压抑、紧张,也深显出斧凿斑斑的用力相或艰苦相。对所以必须如此压抑紧张的核心课题——性(当然是指深具禁忌意涵的性),也只是点到为止。是因为电影题材所限吗(在美国当时那个极保守的时代与环境)?还是因为李安身处美国这异文化的环境不宜任性,最好低调?还是因为李安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想清楚要怎样才说得透?

  这于是须要再拍一部《色˙戒》。

  ⊙色戒的主题在由色通戒,由戒贞色

  在《色˙戒》中,李安一方面展示了他心目中“自我”的精纯(还不好说完美)典型,这也应是李安对自己的深切期许罢!另一方面则点出了与“自我”能否达致精纯密切相关的一个要素:性。在电影中,精纯自我的象征就是那颗钻石或那只钻戒(也就是《色˙戒》中的“戒”),自我是否果然精纯所必须通过的考验则是成为电影情节焦点的那三场床戏(也就是《色˙戒》的“色”)。由色通戒,由戒贞色,是谓《色˙戒》。

  若从王佳芝和易先生的关系来说,则王佳芝代表戒(精纯的生命以及由此发出的穿透黑暗的力量),易先生代表色(生命以及整个时代的无明、黑暗)。易先生送钻戒给王佳芝,不是他真够资格拥有如此美钻(他最后说:这不是我的)而以之赠佳人。(所以他根本不敢替她选而要她自己选,因为那钻石本来就属于王佳芝,而佳芝只是选了她自己。)其实义乃是易先生先发现了王佳芝是他黑暗生命的唯一可能救赎。而王佳芝则是秉其纯真,无畏孤身而深入到龙潭虎穴乃至无间地狱去拯救易先生的灵魂。

  我这样说一定有读者质疑我穿凿,的确,我这样说是有嫌于着迹,好像王佳芝是自觉地立了这样的心志去付诸实践似的。实则是王佳芝从头到尾都没有存什么心立什么意,她只是一本她的真纯触机而应罢了!却自能随机而转,不失本真。看她最初应邀演戏,可以全无经验却极出色,正因她不是演戏而只是做自己(所以连戏服也可以不必脱,戏台也可以不必下)。邝裕民提议刺易,其他同学慷慨认同(而不知实乃儿戏),佳芝则只是平平地说:“我愿意跟大家一起。”(而不是激昂地宣示去杀屏蔽词语。)到混进易府成为熟客,所以始终不被识破,也正如特工头老吴所说:“她只当自己是麦太太,不当自己在做特务。”她始终只是在如实地做自己,所以才能元神充盈。自家生命既无破裂,人际酬应也就自然无破绽可露,即老子所谓“无死地”也。

  ⊙只有最真纯的生命才能穿透黑暗

  莫轻看了这一点真,须知连暗杀这种事,都是要靠这一点无破绽可露的生命至真,才能近对方之身而松懈他的防卫,露出可能成功刺杀的破绽。否则,再精良的特工训练(如老吴说其前的两个训练有素的女同志),都早晚会被发现而失败。因为若泯灭了真心人性,就仅余技术层面的计算较量斗争了!这时胜负就会看双方谁的道行更高、心更狠。而输赢成败,到头来还不都是一样凶残?(听易先生或老吴所述双方特工人员的相杀情状,真令人怵目惊心。)又毕竟有何意义可言?

  这于是对比出整个时代的黑暗,与陷身黑暗时代中所有生命人格的虚假(学生儿戏固然是假,特工之所作所为则更是集虚假之大成)。不管你将这局面作如何的区分,(中国人与日本鬼子?爱国志士与屏蔽词语?上海与重庆?)只要你采取了敌我斗争的观点(落到男女关系就是情欲纠缠),你就永无法有真知,永只能在二者选一而不知就双方的其人而言可能都是虚假。所以,提到特工的基本信念:忠诚,可你是忠于那一方呢?当双方都是虚假之时,真实的忠诚就只能是忠于自我、忠于普遍善良的人性罢!而此即名曰爱。

  所以,爱一定是超越了两方的立场,而直指人心之真的。于是对陷身于立场、意识型态之假的虚妄生命,爱遂成为帮助他超越困陷的救赎力量。尤其是易先生这个最黑暗生命的代表,他的灵魂就更是只有最坚定无私的爱才可能拯救。

  这拯救如何可能?便须分别就双方的生命品质来剖析。原来健康的生命必然是开放的,这时他的人际关系便是以爱为主题,性在此则是抒发爱的正常管道。但当生命受伤,就必然封闭,也就是必然会建立他的自我防卫机制以将可能的敌人挡在外边,却不想也同时将自己关在里边了。待自我封闭压抑苦闷到受不了,也会自行找寻透气的出路而碰触到别人。但这时他的人我关系便不是以爱为主题而是以性为主题了,因为他这时完全无能力爱人而只能先自顾自去宣泄。而在此的性便成为剥削、骚扰、凌虐、侵害别人也同时是自我掩饰与自我防卫的工具,即所谓性骚扰、性侵害。即使遇到一个真想去爱也真爱他的人,他也会因习气已成、疑惧过甚而依然沿用性宣泄、性侵害的方式去表达。也就是说:他的爱是在重重防卫下以非常晦涩的方式去表达的。这一方面是防止被害,一方面也是在考验对方是否真的爱我?一直到他真相信对方是爱我而毫无伤我之意的时候,他柔弱的真心本性才会呈露,而让他的灵魂获得了救赎与平静。

  而相对的,在爱他的那一方,就得要通过这重重的疑惧、防卫、测试而依然无悔无畏,不改其纯良爱人的本质,才终能得到对方的信任,碰触到他沈埋已久的真情去给予抚慰,帮助他长久封闭的生命能量释放、还原、获得灵魂的拯救。

  当然,也就在这里,透露出去爱一个黑暗生命的本质凶险,那就是:在通过这重重测试的过程中,只要你一念害怕自馁,不能坚持爱他帮他的初衷,就会立即引发对方的习惯性疑惧,他的自我防卫机制也会全面发动,将你否定、扑杀、排除,且一口咬定都是因为你存心要害他。真的,对这样阴晴不定、又狂暴又脆弱的黑暗生命,你是要怜他还是怕他?这存在于他一念之间,更存在于你一念之间,而结果便将截然不同,此之谓凶险。亦即前文所谓“只要涉及性,就是凶险的,因为性是生命黑暗面的总象征”的意思。

  ⊙观众也得穿透情欲才知李安在说什么

  我们得从这样的观点,才能了解在《色˙戒》中那三场循序渐进的激烈床戏为何如此重要,以致成为全剧的意义焦点。第一场完全是易先生深重习气的宣泄,也是他待救赎的灵魂的初步探索(所谓“像一条小蛇直钻到佳芝的心里”)与对佳芝的严厉测试。第二场是他们回到了纯然是性的自然舒坦,为心灵之爱的浮现作好了准备。当身体的屈曲如胎儿,交缠如一体,遂带出生命的交融。第三场则明显改由佳芝主动,象征着易先生的信任与平静。最后才结穴于在日式料理店中佳芝一曲〈天涯歌女〉的荡气回肠。由患难之交所证成的“咱们俩是一条心”,这一句歌词恰是全剧的点题,背景却竟是全片最荒谬的场景:实为风月场所的日式料理店是暗示日本占领下的沦陷区吗?在战争后期已失魂到歌声如哭的日本军人是暗示沦陷区中已人不成人了吗?而王、易两人的真情却须在此地狱中才得相遇则无宁更是全剧的总意象了!

  是的,李安在电影中要表达的,就正是穿透黑暗扭曲的人性假相以呈现的人性的真实纯良。但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生命人性何其严厉艰险的历练与洗涤呵!李安正是通过艺术上为求其精纯而呕心沥血的锻炼,让自己的灵魂也经历同样的锻炼以获得一次洗涤与提升。这是藉艺术创作以兼作生命修行的一种尝试吗?李安似乎也以此感染了他的演员,让汤唯与王力宏都学到很多。李安更似乎是以此自然造成了对观众的考验与修行的暗示。那就是:正因为这三场床戏太刺激了,会强烈吸引观众的注意而使观众结果是除这三场床戏外什么都看不见。若然,就表示你心中还有太多因生命受伤未愈所造成的意识型态障碍,遮蔽了你对这一部作品的认知。你须得自在通过这些刺激,血气上不起波澜,你才能看到从这核心焦点向外散发的人性力量,层层渗透到整部电影,然后你才会懂得李安在说些什么。你也才会明白:即使拍情欲的镜头,李安拍的也跟别人不同。不但跟色情片不同,也跟一般艺术电影不同。就因一般艺术电影的导演,拍情欲镜头多半只在表达情欲的自然与生命的解放;但李安却更深一层,他要表达的是深藏在情欲活动中的人性考验与爱。所以,那三场床戏,观众就算看不甚懂也会有一份难言的感动。

  ⊙真诚的生命不可能被利用

  于是在这里遂显出电影中最深的辩证与吊诡,就是前面曾提及的:连暗杀这种事,都要靠生命的至真才能近其人之身而让他因信任之故露出可能被成功暗杀的破绽。但吊诡的是:真纯的人是压根儿就不搞暗杀这种事的,乃因所有阴暗之事都与真纯生命的光明本质矛盾。真生命本质光明、无畏(易先生说我从所有人眼中看到恐惧,而你不害怕),不诉诸虚矫的激情(像那些号称爱国的学生),只忠于人性的真诚与爱。因此他不会暗杀人而只会以爱去拯救人的灵魂。她在要紧关头叫易先生快走,就正是以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去自证她生命品质的真纯与对俗世的超越。所以,就暗杀这件任务而言仍是失败的;但却在更高处或人性的更根源处成功。易先生虽不可避免也是身不由己地签署行刑令,可同时是他的灵魂从审犯人无法专心开始(那是他的灵魂意识到想离开地狱之始),到此终于得到救赎的完成。是的,在此际,没有人比易先生更明白什么叫“戏假情真”。从电影将终时易先生独坐在佳芝空床上的黯然面容,与佳芝在刑场上神态的依然宁静,我们可以有此领会。

  最后我想说的是:完全不要通过张爱玲的原着来理解李安这部电影。除了电影本来就是独立的作品,无义务忠于原着这一点常识之外,更由于李安与张爱玲两人的人生态度本就截然不同。李安的《色˙戒》对张爱玲的《色,戒》而言,只是借用其形构罢了!精神上已大异其趣了!要言之,张爱玲对人世基本上是灰心的,所以她的小说总是冷眼疏离。但李安却总想把爱重新带回这秽乱荒凉的人世。从《推手》直到《色˙戒》,我看到的无非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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